如谜如雾，乍雨乍晴。
她们的美，有如罂粟般致命。
韩国虎尾山脚下。
一具因坠崖身亡的男尸，被警方发现。
死者周身遍布虫蚁，双眼惊骇圆睁。
死状极惨。
很快。
死者的妻子得知消息，前往警局认尸。
这是个中国女人。
名叫瑞莱。
值得注意的是——
亡夫惨死，她却方寸不乱，神色不惊。
面对白布盖着的尸首，冷眼静看。
接受审讯时，毫无怯意。
甚至埋下头，哧哧笑出声。
言行如此反常，必有猫腻。
负责调查此案件的刑警张海俊，当即决定把她列入嫌疑人名单。
进行暗地盯梢。
一场猫鼠游戏，在不可知的疑云里，徐徐拉开帷幕 ……
这是电影《分手的决心》的开头。
以缉凶案为引而展开。
疑云密布。
沉郁诡谲。
整个影像基调，看似很 " 朴赞郁 "。
当然。
只是看似。
如果你抱着看希区柯克的心态，打开这部电影。
那么在看完十分钟后，你会惊觉自己上了导演的当。
因为。
这完全是一个披着悬疑壳，讲爱情核的故事。
瑞莱真的是凶手吗？
她以何种方式作的案？
又是为何要对丈夫下毒手？
都不重要。
从一开始，朴赞郁就给观众设了一个陷阱。
他一改原有的 " 朴式暴力美学 "。
不再醉心于血腥、奇诡、黑色等元素，而是把故事重心，转向爱与欲的书写。
这是他初执导筒以来，最大的变化。
汤唯所饰演的瑞莱。
是整个电影中最独特的存在。
故事因她而成立，情感因她而绵延。
她是个非典型的 " 蛇蝎美人 "。
没有如魑如魅的冶艳，也没有孟浪轻佻的魅惑。
相反。
她神秘，疏冷。
有如深海般不可探，罂粟般致命。
她是只身处异国的无根鸟。
曾因触犯法律，忍着一头屎尿偷渡到韩国。
为了得到签证，委身自己嫁给一个海关领导。
对方凶狠暴戾，常对她施以暴力。
为逃离苦海，她奋起反抗。
亲手把丈夫推下山崖。
于是，就有了文初那一段。
电影前半段，瑞莱一直是被观察的猎物。
她的一举一动，一颦一笑，都在刑警张海俊的望远镜下被窥探着。
瑞莱知道自己被窥视。
为了脱身，她开始惑以美色，设下陷阱。
故意对一只流浪猫说：
" 把那个警察的心拿来给我。我想要。"
说完后，轻轻一笑。
这时，猫鼠游戏中的二人，关系发生对调。
张海俊在瑞莱无形的包围中，逐步陷入、沉沦，成为她手中的猎物。
他开始听她听的歌。
学她说话。
为她做中式炒饭。
帮她弹烟灰、递烟灰缸。
最终。
在知晓瑞莱就是杀人凶杀时，他甚至越过雷池，替她隐瞒罪行。
自此，瑞莱脱罪的目的成功达到。
按理说，她应该高兴。
可她没有。
因为当她一步步擒得对方的心时，她也把自己的心，毫无保留地献了出去。
她不知道的是——
这段关系，必然走向灭亡。
一个是凶手。
一个是警官。
有如两极，天然相斥。
这一点，张海俊比她明白。
他自称 " 心怀自负骄傲的警察 "。
意识到深陷时，他下定 " 分手的决心 "。悬崖勒马，掉头离开。
瑞莱却沉湎其中，长久不能自拔。
在离开对方的 400 多天里，抱着残缺的回忆，疯狂寻找他爱过她的痕迹。
她对这段禁忌之恋，想终极的占有。
于是，继续犯案。
目的只有一个：成为他的嫌疑犯，与他重逢。
危险是她，纯情也是她。
这样的女人，如谜。
她就悬在菊与刀之间，乍雨乍晴，时起时伏。
你不知她从何处攻来，也不知她下一秒会做出何等疯狂的事。
" 越猜不透，越想猜。"
故事的后来，瑞莱选择在落日将残之时，将自己葬入大海。
成为张海俊心中的一件未结悬案。
可以说。
瑞莱在汤唯演绎下，是活的。
而角色的高完成度，得益于汤唯自身的气质。
李安曾说。
汤唯长着一张，愿意为爱做傻事的脸。
确实如此。
她像个液态生物。
气质含混复杂。
有脆弱与笨拙，也有决绝和执犟。
看不清，辨不明，很不具象。
她自戕自毁，乃至自我献祭化为齑粉，都不会让人感到惊讶。
当年。
朴赞郁在看完《色戒》之后，被汤唯深深吸引。
在他看来，汤唯像是一个深渊，一口深井。
这种特质，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是很罕见的。
于是，有了为汤唯量身定做电影的想法。
好在，朴赞郁眼光毒辣。
他能准确拿捏汤唯的气质，也知道该如何避开汤唯演技的弊端。
一直以来。
汤唯都并非 " 演什么，像什么 " 的演员。而是 " 是什么，演什么 " 的演员。
电影《晚秋》里。
她身穿驼色风衣，头发随意盘起。
站在街角什么也不说，
脸上就阴雨绵绵，写满生死爱恨。
但换了个场景呢？
让她出演《大明风华》。
她会用力过猛，五官乱飞，让很多观众接受无能。
这就是汤唯最为人诟病的地方——
" 薛定谔的演技 "。
若角色与自身气质贴合，大放异彩；
若不贴合，则大幅度翻车。
于是，朴赞郁给她安排了一个瑞莱的角色。
这个角色游离、危险、神秘，与汤唯本人很贴合。
与此同时。
他一改尺度空前的 18 禁风格。
打造了一个极度克制的爱欲氛围，让汤唯置身其中。
在这种氛围里的汤唯，无需用力。
坐在沙发上，抽着烟，一言不发，便松弛自如。
有种天然的故事感。
当然。
除了松弛。
更为人称道的，是瑞莱身上的神秘与危险。
《分手的决心》中，男女主之间的罗曼蒂克，都是蜻蜓点水式的。
无疾风骤雨般的的灵肉交欢，只有一个浅浅的吻。
但，有意思的是。
在朴赞郁饱含张力的视听语言下，瑞莱虽半点未露，却性张力十足。
她就吃冰激凌。
就轻轻帮对方抹润唇膏。
就贴在他耳边哝哝细语。
就在混着暧昧的雾面玻璃下，自我游离。
你几乎看不到任何大开大合的表演，但你能感觉到——
这个人物的眼底，有雨覆云翻。
有 " 爱情猎手 " 中，那种不见刀光剑影的大杀四方。
不得不说。
朴赞郁实在太会拍女人了。
虚实交叠的浅焦镜头，配合着玩味的音乐，让湿漉漉又雾蒙蒙的情欲，在推拉中完成。
或许。
这种《花样年华》式的隐晦表达，虽是最不朴赞郁的朴赞郁，却是最汤唯的汤唯。
在朴赞郁的电影谱系里。
像这样美得独特的女人，不只汤唯一个。
《小姐》中。
朴赞郁同样抓住了金敏喜的气质。
他用瑰艳奇诡的影调，展现金敏喜的魅。
让她成为一匹黑马，问鼎影坛神话。
她扮演的秀子，藏于深闺。
看似纯真懵懂，实则工于心计。
在那双让人悸动的双眸里，有易碎与敏感。
也有狡黠和城府。
当她挂在树上随风轻摆，眼神飘向远处时。
你以为寂静无波。
但她心里，早已有摧枯拉朽的烈火在燃烧。
这就是人物身上的神秘与危险。
天生尤物，百爪挠心。
撞上去，你便神迷意夺，颤作一团。
如果说。
汤唯所饰演的瑞莱，是朵白玫瑰。
疏冷，静谧。隐于一切，让人难以琢磨。
那么金敏喜所饰演的秀子，则是朵红玫瑰。
狐媚天成，带着明晃晃的刺。
表面上来看，她们的气质不同。
一个敛。
一个艳。
但本质上，她们都是一样的。
反常规、非典型，身上负载太多风霜。
比如瑞莱。
作为社会边缘人，受尽屈辱，还常年被丈夫家暴。
比如秀子。
虽是贵族，却是笼中鸟。
被姨夫控制在闺阁中，受尽非人的折磨。
因此，即便她们奋起反抗。
你也难在她们身上，看到大杀四方的 " 爽文 " 行为。
她们的抗争，是逐步的、被迫的、隐秘的。
和她们的气质一样。
这就是朴赞郁对东亚女性的独特书写。
电影之初，她们看似是被凝望的客体。
但随着故事不断进行，你会发现——
她们才是手握自主权的主体。
她们身上的决绝与凛冽，会不断显露。
秀子会想尽各种办法，冲破层层桎梏。
与深爱的女佣奔赴远方。
瑞莱同样如此。
电影结尾。
她下定 " 分手的决心 "，将自己隐没在暮色与海雾之中。
追逐而来的张海俊，站在海滩上疯狂呐喊着，嘶吼着。
那一刻。
瑞莱用沙滩堆成的坟冢，虽被张海俊踩在脚下。
但实际上，张海俊早已悄然沦为她脚下的囚徒。
她成了张海俊生命里的一个 " 脓 "。
在没有她的日子里，他会悔与憾。
终日失眠。
每个神经受尽啮咬。
无从摆脱，日复一日。
朴赞郁镜头下的女性魅力，正在于此——
她们明明囿于男性凝视之下，却手握全部主动权。
可敛可放，可韧可柔。
如谜如雾，危机四伏。
而奇怪的是，当你再次看到她时。明知会被刺伤，依旧会靠近，为其倾倒。
越危险的越迷人，越猜不透越想猜。
何为缪斯的致命诱惑？
大概就是如此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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